——在2025年（第二十四次）中国物流学术年会上的演讲（摘要）

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物流学会兼职副会长  宋 华

2025年11月29日 湖北·武汉

今天能有机会与大家分享关于现代化产业体系与数智供应链集群的近期思考，我深感荣幸。为何会选择这一话题？在过去一年里，我调研走访了12个产业集群，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当前产业发展的大背景下，我们的产业链和供应链应如何构建？

这便引出了今年四中全会所提及的一个重要议题——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那么，什么是现代化产业体系呢？我认为，现代化产业体系是在新时代经济背景下，依托先进科技、高效组织和绿色理念，构建的一个结构优化、技术先进、安全可靠且竞争力强的产业体系的总和。

具体而言，现代产业体系具备三大特点：首先是驱动力的现代化，从传统的生产要素驱动转向依靠科技创新、数据和人才驱动；其次是结构和组织的现代化，正如蔡会长所言，产业间的边界逐渐融合，形成网络化、生态化的新格局；最后是目标的现代化，不仅追求降本增效，更强调产业的可持续性和韧性。

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角度来看，现代产业体系与传统产业体系有着显著差异。在生产力的层面，核心驱动力不同，传统产业依赖土地、劳动、资金等要素，而现代产业则主要依靠创新和数据。技术的角色也发生了转变，从辅助手段变为核心引擎，如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广泛应用，催生了新模式、新产品和新业态。此外，竞争基础和增长模式也发生了变化，从规模和成本驱动转向价值和差异化驱动。

从生产关系的角度来看，同样存在几个方面的差异。首先是组织方式的不同，传统产业依赖地理产业集群和线性供应链，而现代产业则构建了创新的生态系统和价值网络，打破地域限制，形成多主体共创、共赢的网络体系。其次是协同方式的变化，从链式指令转向网络化的实时协同，这意味着不再仅靠核心企业或链主带动产业链发展，而是通过多方协作实现共同进步。传统产业体系的一个显著特点，在于其固有的运作模式。然而，在当今时代，我们更需要的是基于数据和平台能够实时互动的自适应系统，这已成为现代产业体系的核心特征。当然，核心要素的配置也由过去的刚性转变为如今的柔性。生产组织方式同样经历了变革，从大规模标准化生产转向个性化定制化生产。这一系列变化直接导致了产业边界的重塑。从理论层面理解，现代产业体系应当呈现这样的态势。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现代产业体系在中国的各行各业落地过程中，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虽然理论界进行了大量的探索，但一旦付诸实践，却发现理论与实践之间仍存在不小的差距。

具体而言，我们当前面临哪些挑战？首先，如何在不过度牺牲效率的前提下，构建强大的供应链韧性。我们必须打造具有韧性的产业链和供应链，但关键在于如何在此基础上保持各行各业的效率，这一矛盾亟需解决。其次，如何协调“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的关系。高效的资源配置离不开政府的推动，但如何在过程中不损害产业的创新力和自适应能力，实现平衡，是理论与实践都需要深入探究的问题。第三，数智化转型问题。尽管数智化概念广受热议，且各行各业大规模投资相关技术，但如何在推进数智化的同时加固产业根基，仍是一大难题。特别是大量传统产业难以承担高昂的数智化投入，导致理论与实践脱节。最后，如何在确保数据可控的前提下，最大化释放数据要素的价值。

这四项矛盾是我们在重构现代产业体系过程中必须面对的挑战。从这些矛盾的视角出发，如何发展今天的产业链和供应链，成为实业界和理论界共同探讨的课题。

基于这样的理解，我认为今天需要一种新的组织方式。正如蔡会长所言，我们不仅要看生产力、生产关系，更要关注生产组织方式。会长所言极是，唯有彻底革新生产组织方式，才能真正逼近现代化产业体系。而这种组织方式，就是数智供应链集群。

所谓数智供应链集群，我定义为：在特定空间内，包括地理空间和数据空间，由地方政府、核心企业、上下游中小企业、物流服务商、金融机构及数字技术服务商等多元主体，依托数据协同运作的生态系统。要素建构驱动与智能技术，通过制度创新与生态协同，构建起高度集成、动态响应、服务化运营的一体化供应链网络系统。唯有采用这种组织方式，才有可能破解图中所示的四大矛盾。那么，数智供应链集群究竟是什么呢？我认为它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在组织方式上，有四个关键要素，我称之为数智供应链集群组织的“钻石模型”。具体包括：1. 如何真正实现数据要素的全域融合、可信流通和场景化应用，这是我们必须解决的核心问题。昨日从上海调研归来，走访一个企业的过程中询问物流行业提出的一单制能否实现，他们立即表示不可能，原因在于大量数据无法融通，导致全域数据融合问题难以解决，进而阻碍产业现代化进程。2. 必须进行治理创新。单一核心企业或物流公司难以打造现代化物流和供应链，而应由政府引导，包括政策制定、标准设立、国企运营和市场化服务，多方协同构建治理创新体系。3. 技术赋能，如何在成本可控的前提下实现算法驱动，部署物联网和区块链，这是其核心要素之一。4. 产业集群化，上下游集聚、区域性联动，如公铁水空的衔接及国际拓展。只有在这些方面下功夫，才能称其为数智供应链集群，其组织才有坚实依托。

若将此视为一种组织方式，还需探讨其运营内容。在最近一篇文章中提出，供应链产业链的现代化必然基于云的即服务模式。这种服务包含两个维度：一是物理服务，涉及仓储、运输、采购等活动；二是数字服务，即如何将所有业务数据化。此外，还有运营性服务和战略性服务两个层面。基于这两个维度，将形成四类服务体系，即物理运营服务、物理战略服务、数字战略服务和数字运营服务。物流和供应链企业未来能否具备竞争力，取决于这四类服务的完善程度。这些因素做得越好，场景价值越大。数智供应链集群中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即它一定是这样的一种状态，这是我们今天需要重点发展的一个方向。另外，关于能力问题，这在当前的数智供应链集群条件下显得尤为重要，即制度桥接性资源的创造，这是我为其下的定义。具体而言，我们所有供应链的参与者如何通过识别不同制度场域，如政府与市场、国企与民企、交通与金融、地方政府与国家层面之间规则的差异，以及治理的断层和数据孤岛，来主动构建制度性的桥梁？因为现实中，不同制度场域之间确实存在制度不一、规则不同、数据孤岛大量的问题。我们需要通过建立标准接口、信息中介、数据空间、政策协同机制等手段，催生出在单一制度逻辑下无法存在的新型资源。只有做到这一点，我们的数智供应链集群能力才能真正实现。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在几个方面实施具体步骤。首先，要发现制度差异，识别不同制度场域之间规则的差异和模糊地带。其次，进行制度桥接，认识和利用制度差异，对资源进行重新归类或合法性转化。最后，创造出价值资源，使原本无法使用或被低估的资源重新激活，从而生成新的价值资源。我认为，在这三个维度下，只有全面做到这些，才有可能实现数智供应链集群，我们的现代产业体系才有可能向这一目标迈进，虽不敢说一定能实现，但至少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或许各位专家会质疑其现实性，但我认为这是可行的。这里我举几个例子，这些也是我今年走访的十几个产业集群中极具代表性的案例。左上角的是山东冠县，其最大特点在于政府、科技公司、地方平台，包括地方产业集群中的龙头企业、行业协会，形成了协同治理，有效解决了当地产业的低效能问题，以及物流成本和资金成本高的问题。而且，该案例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即实现了零成本的数智化，因为让产业集群中的中小企业大量投入资本建立数智化仓库是不现实的，关键是如何以最低的数智化投入成本打造一个可信的数据空间和资产空间，这一点极具意义。

右上角的是湖北的案例，黄冈地区的浠水县打造了一个蛋鸡供应链集群，鸡蛋产业链集群非常先进，线上线下多方协同，县政府制定规则，出台“蛋六条”，科技公司提供技术投入和运营支持，整合多方资源，最终形成了强大的竞争力，这也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左下角是上海的一个代表性案例——海智在线，它解决了中国机械行业非标零部件生产的问题，整合了多方资源。国内一万多家制造业企业，大多为中小企业，并形成了数十个产业集群，这些集群不仅与国内其他产业集群对接，还与国外产业集群相连，构建了一个涵盖“一带一路”的跨境产业体系。

右下角所示的济宁能源案例值得注意。在众多宣称实现“一单制”的案例中，真正落地并取得成效的唯有济宁能源。它创新了许多制度，破解了诸多难题，例如改造了京杭大运河，使得集装箱能够下水，突破了原铁路集装箱不能下水的限制。此外，还延伸了铁路线，将瓦日铁路延长了9.17公里，并打造了多个港口，带动了钢铁、粮食、煤炭等多个产业，真正促进了一批产业集群的发展。尽管这只是局部实践，却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创新启示。

概括而言，在产业链数智化供应链乃至数智化供应链集群的发展过程中，核心在于以下四点：首先，通过数据流重构商流、物流、资金流、信息流，打通产业堵点。数智集群需依托统一的数据空间，整合政府、产业等各方数据，实现“四流合一”，消除供应链中的“牛鞭效应”，这一点在前面提到的十几个集群中已得到验证。其次，以平台化手段降低中小企业数字化门槛。若不能实现数智普惠和技术普惠，数字化将始终难以普及，特别是对于大量中小微企业而言。通过供应链即服务，提供订舱、融资、关务、保险等模块化服务，实现“轻资产接入、重价值获取”，方能有效解决问题。第三，通过制度桥接激活政策与市场双重动能。地方政府可通过国企平台搭建制度接口（如电子债权确权、数据确权规则），将公共信用转化为市场信用，实现“政策红利”向“制度资产”再向“产业资本”的转化链条。若这一通路不畅，企业再努力也难见成效。最后，以区域协同推动产业链跨域融合。打破行政区域界限，构建以核心枢纽加腹地产业的跨区域产业共同体。只有这四点全面落实，现代化产业体系才有望实现。

通过这一话题，我们可以思考未来产业链供应链发展需解决的问题。归根结底，单纯以企业为基点，打造企业示范或试点，无法解决现代产业体系的构建问题。唯有从全局出发，统筹考虑，方能形成真正的产业竞争力。

以上观点若有不当之处，恳请各位专家批评指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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